沈家阿瑜

【罪人】-12

  【12】

    于是,在新年的第一场画展里,宋瑾意外地看见了那张画。

    那是她想索要走,而他却没给的那一张。连画框都没有换过。

    画上的女人神情冷漠,她知道那才是他心里的缪斯。

    她垂眸看着,画布的角落里写着一句话。

    那是一句没有署名的道歉。

    宋瑾怔怔地看了许久,脸上湿冷一片,在暖气全开的展馆里,她冻得发抖。

    她伸手摸了摸,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,脸上已经满是泪水。

    一句道歉,迟来的道歉……这算什么?……算什么啊?

    宋瑾曾问过他这个问题,当时的他没有回答。这次也一样没人会回答她。

    仿佛在此刻,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才真正被画上句号。

    宋瑾想,那无数次执着到愚蠢的追逐,他一定是看见了。

    他拒绝了她,一如既往。

    宋瑾的心硬邦邦地掉回肚子里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
    她终于觉得人生了无生趣。

    在经历过被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凝视和审判之后,在她唯一的指望也冷冰冰地向她道了歉之后。

    她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他说,来日她会狮子大开口,可最后又是她以不菲的价格把这幅画买了下来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这些钱秦湛什么时候能收到,能收到多少。

    她已经不在乎了。

    她的追逐、爱意、孤独和痴狂,一切生的希望,被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扫进他人生的边角。

    

    抱着这张终于属于自己的画,她一步一步走上展馆的天台。

    脚步声在楼梯间发出空荡荡的回响。

    细雪在她脸上融化,混合着口中的热气,流淌在画中人的裙摆上。

    她轻轻抚过画上的笔触,他精心描绘的肌理那样逼真,裙摆上的星星点点即便在昏暗的阴天也闪烁着微光。

    随后她背向车水马龙的街道,倒了下去。

    她觉得自己在飞。

    真好啊,

    即便马上要堕入永无止境的黑暗。

    可现在耳边的风声是那么真实,至少死亡会拥抱着尽数接纳她的一切。

    秦湛把车停在画展楼下。

    手机突然响起报账的声音,一笔巨款汇入他的账户,备注是那张画被卖掉的对价。

    这样就被买走了……?秦湛想,也不知道她看到没有。

    ——那么,该怎样跟她求和呢。用一句道歉作为开头的话,能换得回她的拥抱吗?

    

    秦湛在车里想着,从扶手箱掏出烟盒。

    下一秒,天上砸下来一个黑影,狠狠砸扁了他的车前盖。一声巨响之后,安全气囊顺势弹出,他被巨大的力气压进驾驶座的靠背里,白色软质塑料遮住了视线。

    片刻后,安全气囊回缩,蛛网状碎裂的车玻璃上迸溅的血液和脑浆,红的粉的糊成一团混沌。雨刷器自动开启,搅着那一团丝缎一样的栗色长发刮擦着碎玻璃,伴着刺耳的吱嘎声,把那些血迹污渍尽数抹成模糊的色彩。

    秦湛怔怔地下了车,看着宋瑾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折断在血泊里。

    她和她怀里抱着的那副连画框都破碎的画,都尽数被鲜血浸染,再也看不清表情。

    

    秦湛扶住车门,却还是脱力地滑倒在一片狼藉里,混沌的脑海里只剩一个想法勉强清晰。

    是他的错。

    他是个罪人。

    救护车很快就来了,四周一片喧闹,秦湛什么也听不清楚。

    一片细雪中,宋瑾被盖上了白布。

    秦湛不知道自己怎么跟着上了救护车,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。

    他就这么失去了他的缪斯,一个会发光、会哭、会笑、会拥抱也会咬人的女人。

    崩溃的情绪总是姗姗来迟,取代了自我保护的麻木。秦湛在无数个日夜里醉着酒泪流满面,咒骂宋瑾怎么就一意孤行地会错了意,转眼就离他而去,再不给他解释的机会;再狠狠咒骂自己是个烂人,掠夺了她一切的美好又心虚地逃跑,如今受的苦痛都是他活该。

    宋瑾买画的钱他一分也不敢花。

    他只是不眠不休地画了一幅又一幅的她,却怎么也画不像。

    秦湛恍惚觉得这是她遗留下的责罚。

    他的额头抵在那副刚刚完成、颜色新鲜的画上,捂住赤红的双眼。

    ——别这样对我,

    ——我的缪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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